老魏的变化，可真不只是像他嘴上那么说的。从日常中的好些事情上，大家都真切地感受出来了：“这个老魏啊，真的是……跟以前大大的不一样了，完全就像两个人似的！”
大家说话的语气里，浸透着惊奇，不相信，还有一种西瓜汁子一样的甜丝丝黏兮兮的甜蜜。
(资料图片)
老魏办公桌上最大的变化，是多了些书，还多了些花。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把老魏说的，还有那个情调啊？”他的桌面老光溜溜的，凉冰冰的，就像一个钢化玻璃杯子。即便是没事儿干了的时候，他也是孤冷地单坐在那里抠指甲，发呆。大家都猜测老魏是不是又有什么心里不顺气儿心理不平衡的事情了。那些时候，大家宁愿老魏出去下乡，或者他起来到处走走转转动动。“无故闷着头，必定有由头。”——办公室人都怯火闷着头闷坐着的老魏。
老魏这次回来上班，进了办公室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座位好好拾掇了一下，还摆上了两盆花：一盆文竹，一盆多肉。花虽然是最简单的花，但这在以前，可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在大家的印象里，老魏这个人就跟秦兵马俑一样，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温情。坐是一个根雕，站是一个秦俑，走的时候就是一个水泥桩子。说话呢，不管好话歹话，都冷声冷气的，语气还硬邦邦的，跟说日语一样。最最要命的一点是，老魏一点儿不懂幽默。别人开玩笑，会把气氛开得融洽浓烈得像一家人；你跟老魏开玩笑，气氛一下子就像掉进了冰窖，气氛立马就给冻住了。原先好多人不知道，就像平常一样的跟老魏开玩笑，没想到叫老魏一句话没把人家给顶到山墙上噎死了。当时那个尴尬劲儿啊，现场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住了一样。那个人转过头去跟其他人小声嘀咕：“老魏这像是个二球货嘛，咋连个玩笑话都听不出来。”所以嘛，就没有人敢跟老魏开玩笑了。
叫大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是，老魏这一次病后回来上班，走进办公室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串幽默感十足的风趣俏皮话。
“路是原先的路，走是不一样的走，不一样的感觉装在心里头。——，同志们，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他当时这一串子，让大家一开始懵了好一会儿，然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是浓重的不相信。过了大约一两分钟吧，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爆炒黄豆一般的笑闹声：“爷呀，这是不是老魏同志呢？”
“咋不是老魏呢，难道还能是小魏么？”老魏故作矜持的端平那张平板脸，一本正经的表情他拿得很住。
“哎呀妈呀妈呀，我把你个死鬼老魏。”终于，办公室里的性子最开朗的大姐上去在老魏肩膀上砸了一锤头，然后一摸老魏的额头，扳正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你不会是在发烧，或者是吃错了药吧？”
“我好好儿的了。没发烧，更没吃药。”老魏说得认认真真，一副和尚读经的腔调。
——大家相信了：老魏真的病好了，彻底好了。
听人说，老魏是心脏上有了问题。他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医生一看他那个神情和反应，就把老魏这个人在平时的生活和工作中的那个样子给说出了个八九不离十。“你这人吧，心太小，啥事儿都往心里搁。慢慢地，淤积起来，就跟人也不太打交道了，老活在自己的那个狭小的世界里。”
医生说出来的只是情绪和性格上的问题，实际上他的心脏上已经有了问题，需要立刻做一个小手术。“不能再拖延了！”
这么着，老魏就给人家医生在他身上动了刀子。
据老魏说，开始那些天，不能下床，不能吃饭，他能难熬死了。后来，稍微能吃流食可以慢慢坐起来的时候，他就叫家里人给拿了几本书，“把家里拿一套四大名著拿来吧，我既能当枕头，也能看书消磨时间。”
他说，多亏了那些书，要不然，他都能跟冰棍儿一样化在了病床上了。原来一直以为到处动着累人，现在终于发现，叫你定定地待在病床上不动弹，才最累人了。那些日子啊，书籍让他学会了如何跟孤独相处。
老魏现在来单位的路上，都一路慢跑，还要故意绕道一个人行步道。进了单位院子，还要在公园跟前绕着圈子转悠，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咕哝着什么。有人在后面偷着听了一下，好家伙，人家嘴里念叨的还是一些励志的心灵鸡汤。比如：“跟别人过不去，其实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只有放得下，才能拿得起。”“爱计较实际上是自卑的表现。”
“哎呀，老魏通透成了生活哲学家了啊！”听回来的同志在办公室里面跟大家一学老魏的样子，竖起大拇指感慨地说。
老魏现在到单位来的早，先是把热水器打开把水烧上，然后拿拎起拖把猫下腰拖地。有同志要替换他的时候，他赶忙推开人家的手：“不要剥夺我老魏锻炼身体的机会啊！”
这些天连阴雨把人下得，心里都不展脱，脸上都能拧出水来。大家很多都是农村出来的，老人在家里不是种了小麦，就是种了杏子桃樱桃香瓜西瓜，或者各类蔬菜。眼看着到了成熟的时候了，这么一下子全给堵死在地里了。
那一天，老魏直接跟领导提出了个建议：“咱们终究要在832扶贫平台上购买东西，还不如把大家家里有杏子樱桃香瓜西瓜的，拿来作为福利吧。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扶贫解困，可以顺带完成一下任务。”
同时，他建议把能腾出来的地方都腾出来，让抢收回来的麦子有地方晾晒。“不通风，半天麦子就发热发霉了。”
大家都没想到，重新返回岗位的老魏，居然这么活泼的。不管他的建议是否合规，但是他为了大家着急的心思大家都读懂了。
那一天，办公室又通知说给大家发一点儿杏子，每个人一塑料袋儿，叫谁没事儿了都赶快去一领。老魏当时不知道正在忙什么，他说他走不开，叫对面坐着的小王替他一领。
“我替你领？”小王不知道是故意地还是无意地回问了老魏一句。
“你随便拿嘛，还有啥挑的选的呢。”老魏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地说。
小王对着其他同志一撇嘴，做了个鬼脸跑了。
如今，我们的办公室里面，随时到处都是快活的气氛。忙完工作的时候，大家之间喜欢互相开玩笑，不闹到肚子痛不罢休。那份情份，叫来办事儿的人很是羡慕。他们说，一个单位里头同事能处成这样的，不多。
真的，一个人在一个集体里面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不取决于他自己。这就像我们研究古代的书法字帖，一个字在这本字帖里面，一行字里面，轻重，大小，正欹，都由不了它，而取决于这个位置在整行字里的需要，即必须符合章法和行气的需要才成。我们读王羲之的《兰亭序》，包括他集字《圣教序》，其美妙之处不正在这里吗？
老魏变了，他变了自己在办公室里面的姿态，于是办公室的氛围立马就融合开来了。
同志们私底下都说：这院住的，不但把老魏身体上的毛病，最叫人开心的是叫老魏的心里通畅了。就像一间房子，打开了窗户，阳光跟清风都吹了进来。真的，办公室的气氛，就像给摆进了几盆花，舒服极了。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